当我意识到昭苏的云是一道风景时,我已经快要离开了。
我在昭苏高原垦区住了四年,见了四年昭苏的云起云落。真的,见惯了。上班、下班路上,晨练时,晚饭后散步时,甚至透过办公室的窗户,站在公寓楼窗台前。每个时候,云都是不同的。
云也会看我吗?这个经常与她擦肩而过在昭苏高原漫步的寄居者。
有时候站在路边,看着云层,想要伸手扯下一块,这个时候云层显得很低很低。感觉只要踮起脚尖就能够到,而雪山在云层之上。我在昭苏住的这几年,没见过这么低的雪线。我问过在这块土地生活了四五十年的人,他们也很少见到。而那些在这里生活六十年以上的人,很少很少了,要么搬到稍大一点的伊宁市,要么和尘土融为了一体。
云都在看着。她祝福那些离开了的人。它守候着还继续生活在这里的人,让他们随时见到不一样的云朵,云层,云堆,云海。
我也曾试图像苇岸一样记下这里四季的云,而昭苏的云每时都是不同的,常常让我应接不暇,让我的笔尖落在纸上凌乱不堪。昭苏的云有时也是凌乱的,这只是我们的观感,说不定她们正在汇聚,给亟需雨水的干涸土地来一场透彻的漫灌,让需要的土地都湿润,让这片土地上的牧草都能喝到水。
高原上的人,大多都可以分辨出哪一片云可以下雨,甚至下在什么地方都心知肚明,比天气预报还准确。他们抬头看看云,再看看天,用手一指,喏,山那边有雨,还不小呢。
这都是些什么样的云呢?我有时在晚饭后漫步在麦田和油菜地,望着地头连在一起的云自言自语。答案有时会是一阵雨。
在昭苏高原,踮脚就能扯下一块云,抖抖就是一阵雨。更多的时候,扯下的云,抖啊抖,就像是抖棉絮,天愈发干燥了。
有一年的雨水真是多。看见云就是雨。有的时候下得没完没了,许多人就会喝酒,喝得东倒西歪地走在雨水中,就像是麦地里的麦子在风雨中被吹的样子。
雨停了,云还在。
乌鸦似乎和雨水相约而来。雨水多的年成,乌鸦也特别多。有一年,乌鸦在高原周围绕来绕去,到处都是乌鸦的影子和声音,在空旷的草原听着乌鸦啼鸣,丝毫没觉得瘆人,草原实在太安静了。不光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的乌鸦,那些在高原生活了一辈子的老军垦也见得不多。夏天的清晨或者晚饭后的黄昏在漫步时,就常听到人们在讨论乌鸦之多,带着江苏如皋口音,带着上海口音,带着四川口音的老人,走在高原的路上,云跟在他们身后,默默看着把青春和子孙奉献给高原垦区的老人。
云一直都在。
云在许多人的手机和视线里。我的手机里、电脑里就存着近千张昭苏的云,上班路上,散步路上,去连队的路上,看到云漫不经心地在天上飘啊飘,就拿出手机随便拍几张,随手发到朋友圈,得到的赞和评论出乎我的意料。在我看来,这是我生活中的云,再普通不过了,当越来越多的人评论说从来没看到这么干净清澈的云时,我才慢慢意识到,生活在这里我是幸福的。不用为空气担忧,也无须担心喝的水,吃的菜蔬和粮食。
当我每天面对着不同的云,苦闷于无法描述时,有一天在一家哈萨克人的切面店里买鲜面,店主五岁的女儿正拉着她妈妈的衣角说:“妈妈,快看,会走路的花!”她手指的正是天上移动的云群。我知道,这一刻,她是天生的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