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 现

　　1922年，北京琉璃厂悦古斋从地摊上购得一套《坤舆万国全图》，据专家考证，为清宫旧物，在溥仪退位前后的动荡中流出宫外。有位外国人有意购买运往国外，商务印书馆经理孙伯恒得知后，立即告知北平历史博物馆筹备处，时任馆长的裘善元赶紧派人与悦古斋磋商，以重金购入。经历了十余年的文物南迁，全国解放后，这幅地图最终留在了南京博物院。

　　这幅地图长近4米、宽约2米，图上南北美呈粉色，亚洲呈淡土黄，欧州和非洲近似白色，山脉用淡绿色勾勒，海洋用深绿色绘成细密的水波纹；有9艘16世纪的帆船，以及大象、犀牛、狮子、鸵鸟、恶龙等动物；没有大洋洲，因为当时尚未发现；中国被标注为“大明一统”。

　　《坤舆万国全图》是传教士利玛窦在官员李之藻的帮助下于万历三十年（1602年）制成并刻版印刷的黑白世界地图，南博这份是明代摹本。《坤舆万国全图》一改世界地图将欧洲置于中心的传统，将中国放在中央，开创了中国绘制世界地图的模式；大量汉译地名如欧罗巴、亚细亚、大西洋、地中海、罗马、古巴、加拿大等沿用至今；地球、经线、纬线、南北极、赤道以及五大气候带等，成为中国地理学的基本术语。更重要的是，利玛窦制作的《坤舆万国全图》《两仪玄览图》等一批世界地图，第一次将世界展现在中国面前。士大夫阶层猛然发现，原来中国不过是世界诸国之一，并非一国独尊，中国的“天下观”碰上西方的“世界观”，中国将何去何从呢？

　　和很多人的想象不同，明清中国并非只有闭关锁国这一面，前述观念碰撞就引发了长达200年的东西方文化交流。传教士们出入宫廷，带来西方科技，甚至担任中国外交官出访欧洲，为中国搭起通向世界的桥梁。欧洲掀起了长达百年的“中国热”，穿丝绸衣服、喝中国茶、陈设青花瓷器成为西方上流社会的时尚。各国王室也纷纷仿建中国园林，建筑领域风行百年的洛可可艺术，灵感就来自中国。

　　中国儒家思想还滋养了欧洲启蒙运动，启蒙思想家们对孔子推崇备至，提出要向欧洲“移植中国的精神”，伏尔泰甚至主张欧洲全盘中国化，把《赵氏孤儿》改编成《中国孤儿》，并以70岁高龄登台扮演成吉思汗。

　　这类例子举不胜举，正如胡适所说，明末清初中西方文化交流是文化间一见钟情的典范，但中国近代史苦难太多，以至于人们忽略了历史的这一面。

　　欧洲从中国汲取了营养，中国却错失了这次与世界接轨的重大机遇。有一种说法，公元1500年前后的地理大发现，是人类全球化的开端，中国却渐渐走上了闭关锁国的道路。在南博藏摹绘本《坤舆万国全图》问世之际，从印度到斯里兰卡，从菲律宾到印度尼西亚，中国的大门外活跃着欧洲人的身影，但即使葡萄牙人占据了澳门、荷兰人占据了台湾，仍然不能惊醒睡梦里的天朝上国。

　　在《坤舆万国全图》诞生的时代，世界的天平正悄悄地发生倾斜。16世纪前，中国科技的发达程度远超欧洲，随后却发生了180度大逆转，奠定了当今世界的格局。这正是著名的“李约瑟难题”：为什么科技革命和工业革命没有在原本发达的中国率先发生，而发生在17世纪的欧洲？答案五花八门，包括文化基因、科举制度、保守主义、学术传统等等，却没有令多数人信服的答案。

　　400年后的今天，再次审视《坤舆万国全图》，不禁感慨万千，因为当年与世界失之交臂，中华文明不得不经历枪炮与热血的淬炼，才得以浴火重生。即使今天，在这幅堪称艺术精品的地图上，那鼓起的风帆仍能让人感受到新时代扑面而来的气息，我们是否应该把它看作带着密码的文化启示录呢？

　　本报记者 王宏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