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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墨官司 有比无好
2019-05-08 16:42:00  来源:南京日报  作者:邓伟志

  在世界读书日之际,54年前学界的一场争论浮现于脑海。

  1965年5月郭沫若写了篇《由王谢墓志的出土论到兰亭的真伪》,既发表在《光明日报》上,又刊登在《文物》上。他认为“《兰亭序》是依托的,既不是王羲之的原文,更不是王羲之笔迹”。南京大学教师高二适看了郭文后,不赞成郭的判断,写了《〈兰亭序〉的真伪驳议》,结果刊登不出来。无奈之下,高二适把退稿寄给他的老师章士钊,希望得到章士钊的支持和帮助。于是章士钊写信,并将高二适的文章转呈毛泽东。毛泽东复信章士钊:“争论是应该有的,我当劝说郭老、康生、伯达诸同志赞成高二适一文公诸于世。”同一天,1965年7月18日,毛泽东又致信郭沫若:“章行严先生一信,高二适先生一文均寄上,请研究酌处。我复章行严先生信亦先寄你一阅。笔墨官司,有比无好,未知尊意若何?”有了毛泽东的关怀,高二适的文章得以在《光明日报》(1965年7月23日)上发表。顿时引起轰动,用郭沫若的话讲,叫“骚动”。

  轰动也好,骚动也罢,一场笔墨官司总归打起来了。这就向我们提出几个问题。

  为什么会有笔墨官司?

  学者是做学问的。学问,学问,是少不了要“问”的。问,搬到报刊上问有很多就是常说的“笔墨官司”。打笔墨官司的原因不外乎以下几种。

  水平有高低。对任何一个学术问题的研究,都会有的人水平高,有的人水平低的。认识水平高的会对水平低的提出批评。可是,在总体上水平高的,并不等于在具体问题上精通。“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一级教授完全可能在某些问题不如二级教授,甚至不如讲师。通史专家了不起,能从三皇五帝说到当代,可是对某一代的了解肯定比不上那一代的断代史专家。水平有高低,看法有不同,就会有质疑、商榷,就应该拿到报刊上平等讨论,来个知识互补,思维共振。

  闻道有先后。两个水平一样的人在看法上也不会完全一致,甚至是同一个学派的学者,也有因为占有资料有早有晚,获得实验数据有先有后,内部也会出现差异。先占有的资料、先拿到的数据,新鲜,有力,可有时也难说,因为资料有真伪,数据有对错。“山外有山楼外楼”,那才是人间天堂。山外无山是孤山,楼外无楼是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下论断只凭一个资料叫“孤证”。中国考古界过去没有发掘过黑人、白人头骨,有人讲:近来在中国的土地上发现了几千年前的黑人、白人的头骨。对此,怎么解释?见仁见智,有人说黑人、白人是侵略者,有人说黑人、白人是奴隶,现在正在打着笔墨官司。作为读者我们且听下回分解。

  方法有区别。研究同一个问题可以有几种不同的方法。方法不同由此得出的结论难免有差异。生物学的发展史上有观察描述的方法、比较的方法、实验的方法,此起彼伏,从而形成不同的体系。在进化观上有拉马克学说、达尔文学说,在遗传学上有摩尔根学派与米丘林学派之争。“横看成岭侧成峰”,横派、侧派都有道理。朱熹那时没有航拍,如果有航拍说不定还有个“天派”出来讲话。他们没打笔墨官司,如果打的话,把上下左右加起来定会有助于形成全面而深刻的认识。

  经历有差异。学者高明就高明在获得的间接知识比较渊博,可是,学者无不受直接经验的左右。直接经验照理也是财富,不过,如果演变为经验主义也是很麻烦的。井绳有什么好怕的?“一日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受过蛇咬的人往往会怕井绳,有人甚至不止怕十年,怕上二十年也是符合心理规律的。阅历也会影响、左右学术观点,尤其会干扰对社会问题的分析。这也需要通过讨论来拨乱反正,提高认识,防止“抓住鸡毛当令箭”。

  时代有局限。时代,尤其是所处的科学技术时代不一样,会挑起学术界之间的分歧。今天没有人否认地球是球形的。可是伟大的东汉学者张衡却有天圆地方的言论。这不是他自己无能。张衡在天文、数学、机械制造、地学、绘画等方面均有令人惊叹的成就。郭沫若曾评价说:“如此全面发展之人物,在世界史中亦属罕见。”我赞成郭老的这一说法。张衡那不当的“地方说”是受时代的局限。他没有环球考察的条件和可能,怎么能知道地球是圆形的?现在网络讲“5G”。“5G”是第五代,是每秒运算千兆。大数据正在席卷全球。可是,我等曾为上海计算机每秒500万次欢呼过。傻吗?不傻,半个世纪前那就是中国的高水平嘛!人啊,都会受时代局限,即使是预言家,他的牙缝里也或多或少藏着时代的“母斑”。不同地区、不同国家由于所处的科学技术发展阶段不同,彼此也会有笔墨官司。

  学风有优劣。有些学者固执门户之见,或因骄傲,或因妒忌,听不得不同意见。听不得不同意见,闭门造车还算罢了,有的人有时还会在私下里、在课堂上、在小会上、在字里行间,打击别人,抬高自己。在这种情况下,也会逼得人把学术拿到报刊上展开学术讨论。用追求真理的笔墨官司为药方来治疗某些学者孤芳自赏的“学风病”。

  怎样做到“笔墨官司,有比无好”?

  充分认识“笔墨官司,有比无好”的正确性。实践是理论之源,讨论是理论之流。大河有一条又一条支流进去,方有洪波涌起、怒涛澎湃。有了流也才有波澜,有“波澜”也才有面积不小的“壮阔”的流域,发展生产。因此,多打笔墨官司、多讨论是扩大“学术流域”,普及文化,增强文明程度,这是符合唯物主义的实践论和反映论的。在笔墨官司中,有胜有败,也会有胜中有败、败中有胜。这也是符合辩证法的“肯定否定律”的。没有对旧的、错的否定,何来新的肯定?学术在笔墨官司的颠覆中推陈出新,除旧布新,提升到新高度。

  对“有比无好”充满信心。儒道法墨各有千秋,笔墨官司打了几千年仍是纸上谈兵。经济学的学说学派多如牛毛。我们今天用“供给侧”这个新词儿,妙不可言。“供给侧”是相对于“需求侧”而言的。凯因斯学派强调需求面。20世纪70年代兴起的供给学派强调供给面。供给与需求是对立的统一。我国在“供给”后面加个“侧”字,是从当前中国经济出发,把二者大体统一了起来。

  打笔墨官司要讲规则。把学术争论比喻为打官司出处何在?我不清楚,只知道清人许叶芬在《红楼梦辨》里用过,鲁迅也在《华盖集续编》里用过。我认为这样比方是蛮好的。打官司要讲法规,打笔墨官司也要像打官司那样讲规则。很多国家,规定在打笔墨官司时不可以用侮辱人的脏话,不可以讲黄色的东西。你可以一百个不赞成人家的观点,但是你不可以讲一句骂人的话。对千错万错的学者,也应当尊重他的人格。侮辱别人的人格不仅说明自己理穷词穷,而且也毁了自己的人格。

  笔墨官司,有比无好。

(转载需注明来源:江苏智库网)
  编辑:蔡阳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