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2月31日晚和2022年元旦当天，溧水无想书院举办跨年文化讲堂，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南京六朝博物馆馆长、央视百家讲坛主讲人胡阿祥以《智者南京的三张“面孔”》为题，从5000年前的陶塑人面具、六朝鬼脸城以及酷似朱元璋面孔的明朝京城城垣为由头，以风趣幽默的语言和严谨扎实的学术研究成果，讲述南京南北交融、温和包容的城市性格，以及南京人憨厚洒脱的“大萝卜”性格。

胡阿祥教授首先展示的是南京市浦口区营盘山新石器时代晚期遗址出土的陶塑人面像，月牙似的眼睛，宽平的前额，高挺宽大的鼻子，隆起的颧骨，外扬的下颌，一对招风耳，张开的嘴巴似乎在诉说着什么，这很可能是5000年前的祭司形象，也被戏称为“南京先祖”，让人感觉憨厚可爱。这种憨厚和实在的个性被南京人自嘲为“南京大萝卜”，戏谑中包含着南京人的淳朴包容，“南京城市名片·称谓名片”中把南京归纳为“博爱之都”，这正是南京城市精神的象征。

南京人为什么有“大萝卜”性格？胡阿祥认为，主要原因还是历史上人口迁徙流动塑造了南京人的性格，从东吴时期的人才来源多元化，到东晋永嘉南渡、唐代安史之乱、宋代靖康之乱、明初江淮红巾等带来了人员的大流动，使南京成为一片文化交流与融合之地。

南北融合、五方杂处给南京和南京人带来的影响无处不在， 比如语言从吴侬软语变成了江淮官话，饮食既有传统的饭稻羹鱼也有大碗皮肚面，城市文化则兼容并包， 南京人的性情既柔腻内秀又粗犷大气，常说的口头禅是“多大事啊”，这句话背后是可贵的洒脱，可爱的包容，可亲的温和，不知不觉中营造着南京优良的人居环境与博大的发展空间。胡阿祥说：“天南海北的人，都能在不南不北的南京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也都能很快融入有雅有俗的南京社会。”

第二张面孔来自六朝鬼脸城，红色砂砾岩上的“鬼脸”投映在秦淮河上形成“鬼脸照镜子”的景观， 它代表了南京的历史沧桑。南京是六朝古都、十朝都会，历史的变迁给南京留下深深的印痕，隋灭陈后，史书上留下四个字：“平荡耕垦”，六朝繁华就此随风飘散。到了唐朝，人们看到曾经的六朝古都、中国南方最大的城市已一片破败，不由产生兴废沧桑的感叹，“金陵怀古”成为中国诗词中一个重要类别，并成为怀古题材的巅峰。今天人们熟悉的诗词中就有大量以“金陵怀古”命名的，例如“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值得一提的是，刘禹锡写《石头城》《乌衣巷》时，还没有来过南京，这说明什么呢？胡阿祥说：“这说明沧桑寂寞的意象已经成为唐朝人对南京的共识。”李白写下“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杜牧写下“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韦庄写下“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李煜写下“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孔尚任著名的《桃花扇》中，最后一支曲子就叫《哀江南》……直到1934年，朱自清在《南京》里写道：“逛南京像逛古董铺子，到处都有些时代侵蚀的遗痕。你可以摩挲，可以凭吊，可以悠然遐想。想到六朝的兴废，王谢的风流，秦淮的艳迹。”

那么，南京曾经的沧桑从何而来？胡教授解释说，南京地势“钟阜龙蟠，石城虎踞”，被认为有“金陵王气”。然而成也地势，败也地势， 在历史上国家动荡战乱时，南京往往成为割据称雄之地、文化火种保存之地，而在国家统一之后，为了防止成为残余反对势力的集聚地，南京的地位往往被有意压制。南京繁华和衰落的对比太过强烈，南京历史的大不幸成就了南京文学的大幸，在六朝都城的废墟上成长出传之不朽的金陵怀古文学，它们成为南京这座世界文学之都的重要组成部分。

第三张脸则是形状酷似朱元璋脸形的南京都城城墙，这是一张神秘的脸。明代南京有四重城垣，如今是现存世界上规模最大、保存最为完好的古代城垣，然而它的形状却一直是一个谜。按照礼制，中国都城应该是坐北朝南、方方正正的，皇宫应该居中或在中轴线上，而南京城却是不规则的，皇宫也偏处于城东南。

南京城垣为什么这么特殊？胡阿祥介绍了曾在南京明城垣史博物馆工作的杨国庆先生的观点，即按照古人上应天象的追求，南京城墙依山势随形建成南斗、北斗聚合形。从城东北的狮子山到城南聚宝门拉一条直线，把南京城分成两半，那么仪凤门、定淮门、清凉门、石城门、三山门、聚宝门正好形成南斗六星的形状，钟阜门、金川门、神策门、太平门、朝阳门、正阳门、通济门则如同北斗七星，这是古人天人合一、象天法地思想的体现。

在胡阿祥看来，中国从古到今有200多座都城，就城市形貌的完整典型、城市记忆的深刻警世、城市气质的庄重大气、城市格局的天地合一论，南京最有资格成为世界文化遗产城市。这座古城兴衰起伏，坚韧光荣，引人思考，值得我们眼读、脚读、心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