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继中兴通讯涉嫌向伊朗出售包含美国商品和技术的产品，并2017年3月与美国财政部、商务部和司法部达成支付8.9亿美元罚金的和解协议后，华盛顿时间2018年4月16日，美国商务部官员宣布：因违反美国政府的制裁禁令，禁止美国企业在未来7年内向中国电信设备制造商中兴通讯销售元器件。这次美恢复制裁中兴事件，对中国的IC产业无论在观念上，还是实际影响上都形成了巨大的冲击。近日，长江产业经济研究院院长刘志彪教授组织群内专家、学者们，针对“中美贸易纠纷进入微观冲突阶段和中国的应对”这一主题展开讨论，各位专家、学者针对美国从微观上制裁中国高科技产业，对中国高科技产业发展的影响和未来中国发展高科技产业的对策建议等进行了深入讨论。　　

　　观点

　　刘志彪（长江产业经济研究院）：美对中兴通讯下手，从对中国高科技产业零部件断供开始。其实打乱甚至毁灭的是中国参与国际代工的产品内分工循环体系。从中可以看出：（1）中国确实深度地融入了产品内国际分工；（2）中国融入的是高科技产业的低端生产加工制造环节；（3）中国对生产者主导的全球价值链中的技术创新“链主”依赖性很大；（4）这次“贸易战”上升到了“产业链”排挤战，因为核心技术的缺失，以及国内市场需求刚性，中国估计会做出更大的让步；（4）产业链排挤之战提醒中国人，要加快建设独立自主的现代产业体系，要加速关键核心技术的进口替代。

　　丁可（日本亚洲经济研究所）：要想彻底解决制造业空心化问题，需要深度总结三星，华为等后发企业成功实现赶超的经验。（1）享受经济全球化红利，积极整合发达国家技术资源。三星半导体雇佣了大量日本技术人员，华为的芯片研发过程，有IBM、台积电以及大量海外实验室的深度参与。（2）加大投入，长期积累。三星半导体从上世纪90年代，华为海思芯片从2000年以后就开始布局。长期亏损，始终不放弃，最终修成正果。（3）立足国内市场，积极参与国际竞争。华为、三星的主要营收都在海外，是在没有产业政策保护的情况下，在国际市场的激烈竞争中成长起来的。（4）进一步强化在下游整机市场的优势。三星、华为在上游元器件领域的突破，均源于他们在下游整机市场的强大竞争力。产业链下游稳定而高质量的需求，会大幅降低上游资本和技术密集型领域的风险。

　　刘昌伟（江苏版权协会）：制裁中兴既有中美贸易摩擦的现实背景；也有中国产业升级和核心技术、先进制造不断提高，在全球产业链中由下游应用到上游技术和解决方案提供者的角色转变，包括5G、高铁走向主导或成为标准引领、人民币全球化的大背景，美国企业不愿看到中国企业由买方市场跃升到产业链高端的卖方市场，美国政府举动本质是企业资本代理人的意志。

　　针对这种情况：（1）中国IC产业坚持开放包容与自主创新两条路，一方面要缓解到解决核心技术之痛，加强核心技术研发力度，不能受制于人；另外一方面要保持开放大门，引进国外先进技术和产品，通过竞争提高国内核心技术和创新企业的竞争力和创造力。（2）政府要营造市场氛围，让国内核心技术企业有生存发展的生态空间，主要是市场空间，引导产业链形成，并密切合作，良性循环。（3）对IC产业发展要有清醒的认识，承认我们的不足，包容并协助解决现有问题，在市场引导下加强良性竞争，激化企业核心技术创新意识和危机意识。

　　刘晓昶：中兴事件不仅仅是芯片问题。美国更加关注的是对未来5G赛道的争夺，即未来5G国际标准是以美欧中哪国版本作为主要标准，这不仅涉及巨大的经济利益，更涉及未来国家信息安全。在这方面，中兴作为中方5G主要集成商和规则制定者早已成为美的眼中钉、肉中刺。现在5G竞赛刚刚开始，中方主力队员便被红牌罚下场。5G之争结果会怎样？

　　邵军（长江产业经济研究院特约研究员）：（1）我们大部分高新技术企业，是高新技术产业的低技术环节，中兴、华为在技术集成和市场研发方面走在前列，但仍未掌握核心技术，是靠一大批吃苦耐劳的现场工程师打下的天下。（2）面对这个实际要有两手战略。根本是要发展核心技术。但当前更要注重处理好产业链关系，要遵守契约精神。（3）以市场换技术是可以谈判的，关键在筹码。不要轻易放弃。（4）在创新人才方面，要注意保护海外华人专家。

　　王修志（广西师范大学）：影响：（1）增加芯片采购成本，增加技术授权使用成本；（2）制约产业规模扩张，恶化产业体系生存环境。对策建议：（1）在多边体制框架内，推动TRIPS相关规则修订，遏制单边规则的适用；（2）对接多边规则，强化国内知识产权保护制度供给，健全技术开发、授权使用、违法惩治等方面的制度设计；（3）重视市场在自主技术创新中的决定性作用，特别是新技术的市场应用和检验；（4）加强对内开放，使民企在创新中的机制优势和国企在创新中的体制资源优势充分协同；（5）在自主创新的基础上推动面向全球创新资源的开放协同创新。

　　宋文阁（大企业改革与发展研究者）：（1）从小规模的贸易摩擦到小规模的局部贸易战，实施对中国经济的软肋ICT产业精准打击，对中国芯片及集成电路产业企业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及损失。（2）对新时代国企改革与发展目标产生重要影响，或许需要大幅度优化、调整。尤其是担负着一带一路及要建设成为具有核心竞争力的世界一流的企业，特别是对冲击世界500强的国有企业或许产生的影响更大。建议对策：（1）国有企业落实国家战略及国际贸易，在保护国家利益的前提下，仍然要讲规则守规则，更需要有大国担当与智慧。（2）沿着供给侧结构性改革这条主线，补足短板，尤其是ICT产业的短板，加大研发费用投入和管理，争取在芯片及集成电路上取得一些具有核心竞争力成果的突破。（3）中国政府及部委机关等切实拿出可行的应对措施和机制，并认真研判中兴案例，绝对不能出现第二个中兴。（4）对新时代推进的14项战略也需要优化调整，比如军民融合战略，切实尊重与保护知识产权。

　　夏网生（江苏省商务厅）：中兴事件将成为我国对外开放的标志性事件，可能成为对外开放思路调整的转折点，要研讨检视长期以来习以为常的做法，包括成功的做法，如产业链招商，要培育和发展有控制力的新兴产业。

　　陈东（安徽工业大学）：（1）我们这么多年嵌入GVC，攀升上主要是右端攀升，但核心技术的左端攀升成效不显著，特别是关系“神经”系统的芯片技术和“心脏”技术的发动机。（2）美国向中兴开刀，主要原因是，中兴的技术依赖性更强，中兴的市场规则遵守更差。而中兴是国企，华为是民企，这也说明进一步扩大开放前扩大向民企开放的重要性。（3）美国的核心技术来自于NASA军用技术转化，相比较这个有效体制，一方面我国关键军用领域长期不向民企开放限制了活力，另一方面技术转换渠道不畅、资本平台几乎不发挥作用。（4）我们目前从GVC攀升，主要还是转向NVC阶段，在国内培养完整产业链、价值链、创新链，虹吸全球先进要素。这需要举全国之力，营造好的营商环境。目前超预期改革需要重点放在在这个上面。

　　刘根荣（厦门大学经济研究所）：（1）必须要在高新技术产业发展的关键技术研究方面做好长期战略规划，积极跟踪世界先进技术的发展趋势，推进技术创新，对关键技术提出科学可行的国产化目标，打造安全的产业体系。（2）在扩大开放融入全球经济的发展过程中，要注意构建起以内需驱动的国内产业价值链以及以我为主的全球价值链体系，掌握产业链、价值链的高端环节。（3）用竞争政策促进高科技企业研发投入的积极性，鼓励高科技龙头企业做大做强，搭建起高效的产学研合作创新体系。（4）加大知识产权保护力度，遵守国际规则。同时，要加强企业商业秘密的保护意识，特别是要保护好涉及国家经济安全的商业秘密。（5）认真总结和汲取全球化中我国企业长期形成的投机取巧所带来的经验教训，对以往国内产业界所形成的“以市场换技术”的产业发展思路进行彻底的检讨与纠偏。

　　张明之（国防大学政治学院）：影响：（1）动摇高科技产业升级的核心技术基础，中国高科技产业核心技术和关键生产环节，严重依赖进口制裁，会产生釜底抽薪的效应。（2）推升下游产品的生产成本。（3）阻碍中国高科技产业在全球价值链上的升级进程。

　　政策建议：（1）短期来看：寻求其他国家和地区的替代产品；支持国内企业和科研机构协同研发。（2）长期来看：调整高科技产业发展战略思路，确定自主研发的主攻方向，加大战略性技术的研发投入，给予适当的政策倾斜；借鉴发达国家科技创新经验，尤其是日韩的一些企业，在高科技产业的制度设计和机制创新；改革科技创新体制，破除高校和科研机构为评职称而进行所谓的创新，在学科建设上加强针对性；加大知识产权保护力度，熟知并遵守国际贸易服务贸易规则和商事法则。

　　谭蓉娟（广东工业大学）：中兴是中国第二大通信设备制造商。中兴是国内在一些底层基础设施（如5G）相关的技术投入和研发中最重要的几家公司之一。目前，中兴两大类核心业务对美国具有高度依赖：一是对美国核心技术和上游元器件的依存度非常之高，30%的组件要靠美国的高通、英特尔、微软等提供。特别是核心组件中的高速AD/DA、调制器、高性能锁相环、中频VGA等产品，目前还没有国产芯片厂商可提供替代品。二是中兴目前在人工智能领域进行了集中研发和投入，其核心基础是基于美国NVIDIA GPU等构建的芯片集群。可见，本次美国的制裁对中兴具有毁灭性的打击。如果制裁范围扩大到更多厂商，包括但不限于华为、海康等，那无疑是直插中国高科技制造行业的心脏。

　　何雨（江苏省社会科学院）：中兴事件暴露了中国在全球化中权力与能力两方面的缺陷：就权力缺陷而言，还不具备绝对自主选择贸易伙伴的能力。就能力缺陷而言，基础性、核心性的技术依然受制于人，尽管产业体系大而全，但是却不够高而精。

　　特朗普政府对中兴的新制裁，对于中国来说，解读出来的信号，极可能是进一步放弃所谓的比较优势理论，更加痴迷于国产化程度的提高。因为一旦依赖于人，无论是高端产业，还是低端产业，只要在短期内无法自给，同样都会带来短期灾难。甚至仅仅是细分行业中的隐形冠军，都会成为套在脖子上的绞索。这一评估，会增加中国的不安感。受此刺激，为了绝对安全，中国采取的应对之策，无非是国产替代，而这会形成连锁反应，伤害命运多舛的全球化。

　　张启祥（南京市信息中心）：（1）贸易摩擦是对中国经济软肋ICT产业的精准打击，中兴是中国芯片及集成电路产业企业的典型代表。现在找差补短还来得及，关键是发挥全社会的整合力。（2）对新时代企业改革与发展目标定为具有核心竞争力，在世界经济产业链中有不可替代地位。这样才能真正保护国家利益。（3）要有全人类的眼光，这个前提是讲人类文明的规则并守规则，这就需要有大国担当与智慧。（4）找准ICT产业的短板，动员全民攻关，透明择优提高研发费精准利用率，深挖中国企业自有内在潜力。（5）对新时代推进的各类战略切实优化路径，抓手是切实尊重原创人才，让保护知识产权成为全社会常态。

　　常士杉（康庄金融）：从发动中美所谓的贸易战征收500亿商品关税，到口水战升级为1000亿。从限制高新技术出口中国，到具体封死中兴北美生意。川普挥舞制裁中国之剑最后目标是什么？我认为是为了维护正高处不胜寒、摇摇欲坠的美元霸权。近期中国连续推出石油、铁矿石全球期货交易单品，全面启用人民币结算，借以在国际商品市场发出中国声音，拥有中国定价权，结束单边挨宰的被动局面。这触发了川普美国永远世界第一的霸主地位，所以才通过发动贸易战扼杀人民币或中国金融资本的全球主导权的快速崛起，才是矛盾核心。

　　王建青（河北省联宇集团公司）：（1）在日益数字化的时代，IC产业居于全球产业链的核心位置，对于各重量级产业竞争者来说，都具有战略意义；通过国际贸易的方式采购核心零部件的方式，会在产业竞争、贸易摩擦加剧时被竞争对手卡住脖子。（2）由于IC产业是技术密集、资本密集、人才密集的战略性产业，使得进入该产业的门槛非常高。因此，中国发展IC产业必须有战略耐心，绝不能只寄希望于依靠资本力量在短期内就实现产业化。（3）将IC产业链的发展有次序推进，对于产业链中牵动性强的装备、设计等环节要重点突破，对于影响产业能力生成的研发、企业家、技工等人才要素要打破常规多渠道配置，对于制约产业协作效率的体制机制壁垒要坚决打破，对于业己形成的国际标准、代码等技术壁垒要在合作的基础上积极参与标准制定予以有效破解，营造良好的产业生态。